先说一下注意事项吧,本篇文cp为双久。
文中“绿谷”为抑郁症黑久,“出久”为渐冻症小孩子小久。
我可是听着tuno老师的EMO!写出来的,感觉超级甜。
废话不多说,如有引起您不适的地方,烦请多加忍耐。
不喜勿喷。
(1)
冰凉的雨,裹着雪絮从深墨色的天空中飞下。今年天气不是很好,连下雪也是夹着雨滴,这让难得出门的绿谷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不是很喜欢湿冷的天气。
绿谷将围巾向上拉去遮住鼻尖,走出便利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撑开雨伞。纷扬的雪絮连成一片遮盖了远处的景物,白色覆盖了花坛里零零散散的枝干,偶尔的绿意也被掩盖在越来越大的雨雪之中。
“今年,还真是冷呢......”
绿谷呼出一口气,只是短短的几十秒,掌心的余温便所剩无几,只留下泛出淡淡冻红的指端。
手指紧握,与塑料袋摩擦发出声响。
“快点回去吧...真不想在这个时间出来......”
绿谷加紧了脚步,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被街旁的商店挂出的彩色灯泡映照出了绚丽的色彩,行走在嘈杂的街道上,才能感受到那种奇特的感觉。
身边的人或成双成对,或带着欣喜愉悦的笑容,身旁洋溢着温暖的氛围。绿谷晃了晃伞,独自一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过一对恋人,并未太过注意他们的对话,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撇到了一瞬的场景。
女孩低着头向冻的通红的手中哈气,男孩双手握住她的手,眼神之中溢满了温柔。
那种温柔,是怎样才能摆出来呢?
绿谷垂下眼睑,交错闪烁的红色绿色在地面上映出色彩,他缩了缩手,觉得有些冷。雪越来越厚了,绿色的晕影在身后闪烁着,四周的喧嚣嘈杂也逐渐淡去。
四周安静的只剩下鞋子踩进积雪里的咯吱咯吱声和塑料摩擦的声音。只有这种安静,才让他感觉到真实。
空气越来越冷了。呼吸之间穿梭着寒气,被月拖得长长的影子似乎也染上了几分凝固的蓝。
经过一个小巷时,他听到了小声的啜泣,仿佛小兽的低声呜咽。
“呜呜......”
绿谷停住了脚步。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有些犹豫的转过了头。那个哭声太过于熟悉了,以至于让他下意识想要找寻。
“有人,在这里吗?”
小巷的深处,漆黑一片没有灯光。
忽轻忽重的抽噎声,从里面传来。绿谷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影,犹豫再三还是捏紧了伞柄抬起了脚步。
越走进幽深的黑暗,四周就被斜斜照进的冰冷月光映出冰蓝色,逐渐的能看见了,地上零星晕开的红色。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
雪化成的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上,绿谷注视着这个停不住哭泣的孩子,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不停滑落,浸泡在朦胧水雾之中的莹绿色虹膜中反射着他的眼。
“我,我,不想死。”
他的声音柔软而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和恐惧,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来了,绿谷看着他,看着那张带着熟悉的恐惧的面庞。
不知为何。绿谷半跪下来,有风吹拂过他的发丝,卷起了丝丝余温。
他伸出了手。
“如果愿意的话,跟我回家吧。”
绿谷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罩在这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衣领,惴惴不安的紧跟在绿谷身旁。
绿谷无法刻意忽视身后时不时传来的的眼神,他将手向后抬了抬。
“抓住我的手。”
他从余光中看到了这个孩子瞬间变得欢欣雀跃的眼神和蹦跳的发丝,小孩子皮肤的柔软触感伴随着冰凉传达到他的心脏。
绿谷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回了家。
绿谷拧动钥匙,将还沾着雪水的雨伞收好,那个孩子紧紧的跟着他,四周漂浮着的微尘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很冷吗?”
绿谷打开灯,按下空调遥控器。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里今后就是你的家了。”
那个孩子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周围,一直紧张的有些发抖的唇颤动着发出了小小的困惑。
“...家...?”
“是的,这是我们的家。”
绿谷的眼神柔和下来,那个孩子看着绿谷,又看看四周。
“就叫你出久,如何...?”
“出,久...?”
出久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之中似乎在闪烁着星星的倒影。
“我,的名字?”
“从今往后你就叫做‘绿谷出久’。”
绿谷摩挲着出久柔软的发丝,当出久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掌时,他似乎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
今天是圣诞节,虽然晚餐不是很丰盛,但这是久违的,和别人坐在餐桌上。
绿谷看着出久狼吞虎咽的咀嚼着面包,摸了摸他的头。
“慢慢吃。”
“...嗯!”
出久咽下面包,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令室内的灯光也染上几分暖意。令人感觉到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第一次发挥它的附加作用。
(2)
绿谷不知道出久为什么会在那里,他也没有问。那一定不是个什么好故事。
出久看起来大概已经有七八岁了,绿谷坐在椅子上就着温水吞服下苦涩的药片,习惯了氟伏沙明和盐酸舍曲林片的味道之后,他已经能平静的咽下。
药物的作用小的可怜,他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幽深的海底,和想要坠落其中的渴望。
出久是个温柔的孩子,即使与他相处不过几个星期,绿谷也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他放下药瓶,脑海中漫无目的的思索着。
出久坐在一旁,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为什么要喝药呢?你生病了吗?”
绿谷眨了眨眼睛,从毫无意义的空想之中脱离出来,看见出久柔软的发丝在空中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思索了片刻。
“也许是吧,有的时候会莫名的难受。”
“出久,你说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绿谷,要死了吗?”
出久的眼中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碧绿色的眼眸深处是无法理解的悲伤,凝成咸咸涩涩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滑落。
绿谷有些慌乱的擦拭着出久的泪水,然而出久停不住哭泣。
“呜呜哇啊...我,我不想绿谷死掉呜哇......”
鼻涕混着泪水在脸颊上肆意糊成一片,绿谷拉出一张又一张的抽纸,擦掉了出久脸上的痕迹。
“不会的啦,至少现在我不会死掉的...!”
出久吸着鼻子,眼眶之中还有泪珠在打着转。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像只小狗。
“呜...真的吗...?”
“真的,我们约定好不好?”
“嗯......绿谷你不要死......”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绿谷跪坐在出久的面前,用手擦拭掉他眼角残余的湿润,他的声音变得很轻。
“我会努力去试着活下去的。”
与其说是出久依赖绿谷,倒不如说是绿谷依赖出久。
出久给了他希望。
在寒冷的黑夜之中,带着温度的阳光裹着咸咸的雨水让绿谷重新找到了方向,他知道了他该为什么而活。
绿谷握紧了胸前的衣服,心跳的声音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他感觉虚假。这种温暖,是以前的他所不敢奢想的。
(2.5)
出久的喜悦总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担忧着什么绿谷不知道的危险。绿谷喜欢和他坐在阳台上,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出久很喜欢看书,绿谷注意到这点之后就经常送给他书,有时是连环画,有时是短篇小说,也有时是一些科学杂志,涉猎广泛到数不胜数。
在阳光好的下午,他们会搬几把椅子到阳台上去,那里的阳光最好,柔和而不刺目。
绿谷的房子周围很清净,并不是没有邻居,而是没有市中心的喧哗。时间悄悄的在翻动的书页之中流走。
遇到什么不会的问题,出久会耐心的等待绿谷看完正在阅读的段落,然后扯扯绿谷的袖角。
“绿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绿谷会用大拇指夹住正在阅读的页数,合上书本,耐心的为出久解释书本的内容。偶尔讲的开心了,还会不自觉用手比比划划,然而讲完后找到自己之前看到的页数往往要花上一小段时间。
读书时,他们甚少有交流,往往是出久主动提出疑问。
然而有的时候绿谷也会去观察出久,他细细注视着出久因低头看书而专注的眼神,弯弯的睫毛染上了阳光的颜色,他的情绪随着书本的内容而起伏。
时而高兴,时而沮丧,时而凝神,时而困惑。
绿谷往往会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轻笑出声,最开始出久还会被吓到露出紧绷的表情,然而在习惯之后,无奈而窘迫的表情就代替了下意识的严肃。
而绿谷也常常在这个时候笑得愈加肆意。
(3)
“绿谷,那是,什么花?”
出久蹲在花店前,注视着一颗栽种在花盆之中的灌木,上面盛开的五瓣白色花朵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大花茉莉?你喜欢吗?”
“也叫素馨花哦,先生。”
花店的员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如果喜欢的话,不如来种种试试吧。”
出久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出声邀请的店员。碧绿色的眼睛之中蕴藏着期待和顾虑。
“我,我可以吗...?”
“当然,也不难,就是步骤稍有些繁琐。”
出久有些犹豫的看向绿谷,殊不知自己这副渴望的表情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自己。
“...那就养来试试吧。多少钱?”
“可以不要钱的,我送你们一株分苗好了。”
出久的脸上带着喜悦,绿谷道过谢后接过素馨花的分苗,半跪在出久面前。
他的神情是不同于以往的认真,以至于出久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答应我,要对它好好负责任。好吗?”
“...嗯!我一定会种活它的...!”
出久接过花苗,紧紧握在手中。像是接过了一个新的生命。
他们在春季时种下了花苗,发芽,生枝,圣诞节前一天,花蕾出现了。
“绿谷,素馨花,送给我礼物了...!”
出久带着有几分笨拙的笑意,拉住绿谷的手来到了阳台。
“你看!”
层叠的绿叶之中,隐藏着几朵正在梳妆打扮的花骨朵,似是娇羞般的柔情蜜意,等待着一个出乎意料的时机给予他们一个崭新的惊喜。
“嗯...真的是个很棒的礼物呢...”
绿谷抓紧了仍和出久相握的手,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3.5)
去图书馆回家的路上,会经过花店,杂货铺,蛋糕房,还有出久最喜欢的糖果专卖店。
绿谷微微皱着眉做出一幅严肃的神情。
“不行,我们之前的约定呢?”
“但是真的很想吃嘛...”
出久有些心虚戳戳手指,有些不敢看绿谷的眼睛。
“你已经吃了多少颗了?”
“八,八颗...”
绿谷挑了挑眉,看着一脸心虚的出久。
“不行。牙齿会痛的。”
“唔.........但是............”
出久把脸颊鼓的圆乎乎的,经过绿谷的精心照顾,原本瘦瘦小小的孩子身上也开始长肉了,终于有了像是正常小孩子一样的圆圆的可爱。
绿谷看着出久把头埋进脖子里的动作,最终选择了妥协。
“真拿你没办法......就一颗。”
“好诶...!!”
一颗糖换出久的笑脸,绿谷不自觉笑了笑。似乎,也不太亏?
小久原本向糖果店跑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绿谷的脸,绿谷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正疑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绿谷笑起来很好看哦。”
“欸?有吗?”
“很好看。所以你要一直笑下去。”
出久抬起胳膊,摸了摸黑久的嘴角。自己扬起了仿佛小太阳般的笑容。
“就像我一样。我们一直笑下去。”
“当然,我会陪你一直笑下去的。”
“不是陪我。”
绿谷看着出久变得认真的眼睛。
“不是陪我。”
“我想让,绿谷感到开心。”
(4)
然而当绿谷第一次发现出久行动困难的时候,是在圣诞的雪夜。
绿谷端上最后一道菜品,点燃了桌子上装饰用的红烛,为出久围好餐巾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好了,可以开始了。”
出久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用刀叉切下火鸡的腿部,顺便插走了几颗小番茄,青翠欲滴的生菜和切片火腿一并包进面包片之中,整整齐齐在盘子里摆放着。
绿谷并没有准备过多的菜品,因为只有两个人,哪怕出久处在发育期,但是做的太多吃不完也是浪费。
餐盘上的火鸡还冒着热气,绿谷看着自己做的火鸡和带着笑容的出久,突然觉得有几分不知所措。
绿谷的家庭一直保持着西方过圣诞节的习惯,也许这来自于他的母亲,然而在母亲因为难产死去之后,绿谷从未在餐桌上见到父亲的身影。
“绿谷少爷,当年夫人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火鸡了。”
尚且年幼的绿谷还带着难以抹去的稚气,他看着跳动的烛焰,询问到。
“他们幸福吗?”
“非常幸福呢,只可惜夫人逝世之后,老爷就变了。”
绿谷看着面前逐渐冷掉的食物,草草切下一块被烹饪的香气四溢的鸡肉,送进嘴中味如嚼蜡,生菜很脆,自然而清新的汁水从断裂的茎口处溢出,绿谷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抱歉,我不太想吃。”
随着刀叉掉在盘子上发出的刺耳声响,绿谷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
桌上的蜡烛火焰微微晃动着,出久带着有些勉强的笑容,抬起手重新抓起刀叉。
“我没事的。”
绿谷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走到出久面前,握住出久的手。
“能把手指伸直吗?”
出久努力尝试,但是却徒劳无果。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手,而是附着于他肢体上的多余物品。
“.........不能...”
绿谷放下餐盘上只是简简单单吃了几口的食物,抱着出久随手拿了一件大衣,披在出久的身上去了最近的医院。
“我们现在去医院,出久,你冷吗?”
“不怎么冷,但是,手那里,没有感觉了。”
出久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把头埋进绿谷的怀中,绿谷抱住出久颤抖的身躯,抚摸着他的背。吸了一口冷气后,安抚道。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检查单出来了。是渐冻症。”
长时间的等待之后,迎来的是一句审判性的结果。
绿谷有些怔愣的站在医生面前,手指捏着薄薄的一张医疗单。他不是没有医学常识的笨蛋,但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丝无望的期盼。
“...能治好吗?”
“提早放弃吧。可惜了,那么小的孩子。”
绿谷好像听到了心脏的轰鸣声,身体有些无力的向后退去,跌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出久需要留院观察,
绿谷忽然觉得很冷,冷到手在发抖,连声音也在发颤。
“是暖气没开吗?”
不是,是他的心冷。
很久未曾感受到的恐惧感再一次漫上心头,只是这次有了确切的理由。
眼前的事物带着惨白色慢慢扭曲,似乎有蜜蜂在他的耳边嗡鸣。
“我好害怕......”
(5)
“我们长的很像呢。”
“也许是天生有缘?”
绿谷勾起了唇角,却无法摆出像当时一样的笑容。
“我最喜欢笑着的绿谷了!所以你要一直,一直笑下去!”
脑海中那个孩子带着些固执的脸庞,和坚定的眼神。绿谷抬起头,看到了有几分昏暗的等候室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时钟的指针转向十一点三十二分,他站起身。
“要去看看出久...让他一个人在病房里等了那么久......”
“绿谷。”
绿谷转过头。
“你来干什么?”
一个长的和绿谷有七分像的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
“我来做实验,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怎么?不是最不喜欢医院了吗?”
绿谷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的躲开了中年男人的视线。
“为了这个孩子?”
那人推了推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之后对着绿谷。他露出了有几分玩味的笑容。
那是一张出久在家中的照片,从角度上来看应该是偷拍的。
“与你何干。”
绿谷的语气变冷下来。
“我奉劝你,不要对他投注太多感情。”
“滚。”
“你最好小心一点。”
绿谷转身向病房走去,脚步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停留太久。
“怎么了?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
出久坐在病床上,哪怕是最小号的病服,穿在他身上也有些宽松,衬得他的身形愈加消瘦。
“没什么事,就是问护士不小心声音大了。”
绿谷在出久病床前坐下,神态带着些忧伤。他伸出手握住出久僵硬不能屈伸的右手,一点点摩挲着出久的手指关节和掌心。
“能伸直吗...?”
出久带着有几分沮丧的神情,有些不敢看绿谷的眼睛。
“...对不起。”
“不需要对不起,我们一起努力。”
绿谷捧起出久的脸颊,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深绿色的眼眸里有了碧绿色的倒影,他抱住了出久小小的身躯,感受到他的心跳。
“好不好?”
住院三个月后,出久的双腿失去了小部分的知觉。出久所患的是PBP(进行性延髓麻痹),最终会转化成为ALS(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只会给你添麻烦。”
出久看着自己逐渐变得僵硬的双腿,表面上似乎没有任何不同,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双腿正在缓慢的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所吞噬。这让普普通通的颤动对他来说,也成了奢侈。
“不会哦。”
绿谷站在出久身后,他用胳膊环住出久坐在轮椅上的身躯,这台轮椅是他们亲手组装的,哪怕出久只是帮他递了递零件和乖乖坐在一旁不打扰绿谷。
绿谷低下头,下巴放在出久的头上,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从他的喉咙传达到出久的胸膛。
“你永远都是我的出久。”
“...嗯。”
出久轻声应答着,用一只手握住绿谷的小臂,眼眶溢满了泪水。
(6)
渐冻症患者都有着同样短暂的命运,在出现渐冻症症状后,不出五年,患者的生命就会归于沉寂。
绿谷恐惧着这个事实,哪怕只是稍稍想象那个场景,他就觉得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心脏近乎停止跳动。
但他无法拒绝出久的眼神。
出久坐在轮椅上,移动到窗户旁,看着窗外树枝上正欲绽放的樱花。他伸出手,隔着玻璃想要触碰柔软的花瓣。
他已经能熟练操作轮椅了。
“樱花开了...好漂亮。”
“...我们去看樱花吧。”
绿谷推着出久的轮椅,他看着出久带着渴望的眼睛,未经过思索的话语脱口而出。等到出久带着欣喜的双眼看向他的时候,后悔已经晚了。
“真的吗?!”
“......咳咳,当然。”
如果让他高兴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出久的笑容带着神奇的力量,绿谷站在樱花树旁,身姿笔挺,手搭在出久的肩膀。
远处的风景开阔而空远。微风吹过的感觉很舒服。看着出久如同樱花悄悄绽开在嘴角的笑容,绿谷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拨动了。
“绿谷,我会活下去吗?”
“...你会的。你一定会的。”
绿谷用不同于以往的认真语气,看向远处的城镇山坡,他握紧了出久的手,城镇的尽头,似乎能隐隐约约看到大海的蔚蓝。
在那之后,他们离开了医院。
他们一起去了商场,买下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绿谷不是很习惯用左手写字,但他学的很快。
短短的几周,他们几乎写满了大半本的愿望清单,并且这份愿望清单还会不断的继续增加新的内容。
出久时常趴在床上,用还能活动的胳膊和腰撑起上身,翻开本子对比他和绿谷的字迹,左边是绿谷写的,右边是出久写上去的,然后有些郁闷的用钢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墨点。
“绿谷果然很厉害呢...明明同样是用左手写字,但是却写的这么好看......”
清秀俊逸的字体和扭曲的狗爬字一对比,那个差别简直是瞎子也能判断出来哪个好看。
“啊,那可没办法比较啊,我本来就是左撇子嘛。不过我右手写出来的字,估计和你差不多...?”
“欸......那来写写试试吧...!”
出久拖长了尾音,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上扬的语调暴露了他的内心。绿谷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跪坐在床旁,伸出右手拿起笔。
“真是的,我已经很久不用右手写字了...写写给你看看好了。”
“写些什么呢......”
绿谷看着微微泛黄的纸,思索片刻。
【長く忘れない】
【长毋相忘】
虽字迹没有左手的清秀,但仍旧方方正正,不算很好看,但是看起来自然流畅。
“欸...右手写的也比我好看......这是什么意思啊?”
出久凑近了看这字,神情有些沮丧,但很快就充满了好奇。半干的墨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看着绿谷的脸,等待着他的解释。
“...是你我永不相忘的意思。”
绿谷轻轻握住出久的手。
“也是我想送给你的句子。”
(7)
出久喜欢阳光。
每当绿谷去做什么事情,那么出久就一定在阳光下注视着他回来的方向,在看到他的身影后,平静而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庞被活力填满。
阳光或是柔和,或是明亮,却不及他的笑容十分灿烂。
“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
出久操作着轮椅跟在他旁边,偶尔累了就让绿谷推轮椅,绿谷翻动着愿望清单,从一个个鲜艳的红色印迹后找到下一个目标。
“接下来...去爬山。”
“诶...要爬哪座山啊...?”
“不知道,还没写呢...你想去哪里?”
绿谷继续翻看着清单剩余的内容,等待着出久的回答。他们大部分的行动,是由出久决定的,当然,有的时候绿谷也会写下几条愿望。
“...嗯...去雁荡山看看吧,听说那是一座古火山呢。”
“好啊。”
于是他们坐了飞机飞往中国浙江省温州市,因为是提前预约的票,所以并没有在检票处花费太多时间。
“中国人好多啊...”
刚刚从人群之中挤出来的出久带着吃惊的神色,哪怕他坐在轮椅上,也觉得自己像是暴风雨之中的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分不清方向。
好在有绿谷在一旁护着他,才不至于使出久迷失在庞大的人流之中。
坐着轮椅的出久想要爬山,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出久看着一层层阶梯,有些犹豫。
“绿谷,轮椅上不去。”
“那我背你。”
他们在旁边找到了能存放物品的地方,上面写着cloak room的字样,绿谷不会说中文,出久坐在轮椅上上在一旁看着他。
“Excuse me, is this where I can leave my things?”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寄放物品的地方吗?)
“Certainly. What would you like to deposit?”
(当然,您想要寄放些什么?)
“This wheelchair, thank you.”
(这个轮椅,谢谢。)
服务员带着有些惊讶的神情,随即带上了礼貌的笑意。
“Can I help you? Mr.”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先生。)
“No, thank you.”
(不了,谢谢你。)
绿谷蹲在出久的面前。
“上来吧。”
出久将胳膊搭在绿谷的肩上,绿谷向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腿,微微向前倾身,站起身后调整了一下姿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绿谷背着出久,速度保持在一个不急不缓的临界点,路上遇见了好看的风景,他们就把脚步放慢些,偶尔看到树上的花,出久就叫绿谷停下。
用左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按下快门。
“绿谷绿谷你快看,我拍到小鸟了...!”
出久被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翻阅着自己刚刚拍到的照片,绿谷坐在旁边,手里还拿着半瓶水。
“哪里?”
“就是这张!你过来。”
偶尔绿谷走累的时候他们就会在旁边休息一下,就这样走走停停,晚上的时候在山里的人家借宿一晚,第二天一早醒来继续走。
“总感觉似乎很久没有和绿谷一起睡觉了呢。”
出久躺在床上,洗完澡之后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红,脸上的笑容有些幸福的傻傻的。
绿谷笑了笑,摸了摸出久的脸颊。
“好好睡吧,明天要早起。”
他关掉了暖黄色的灯光,抱住出久香香软软的躯体,哪怕隔着睡衣,也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度,洗发水的清芬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夜深,心暖,身安。
等他们到达百岗尖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了。
绿谷背着出久,站在山尖的位置。出久趴在他的背上,风吹过他的发丝和身体,此时正是清晨,雾气在半山腰处仿若实质,缓慢的流云裹着清风。
层叠的山峰连成一片,山脚在云中若隐若现,原处的平原还闪烁着几点灯火,忽明忽暗的光芒随着时间而逐渐变淡。
他们没有言语,但绿谷能感受到出久的心跳的很厉害。
“听说秋日的时候,叶子会很好看。要再来看看吗?”
出久半张着嘴,看着远处朦胧的雾气笼上一层浅淡的金色,风吹过树林的声响让出久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似乎从沙沙的声音中感受到了这座山的心跳。
“不用了,不用再过来了。”
出久的手环住绿谷的脖子,将头靠在绿谷的肩上,声音变得很轻。
“...我好高兴......”
“嗯。”
绿谷回应到,心跳和胸腔的振动和鸣。
(8)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绿谷坐在车上,出久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他斜低下头,看到出久翘起的睫毛和因为睡眠而有些泛红的脸颊。
他伸出手,碰了碰出久的发丝,又收回了手。
愿望清单已经完成了大半,无论是绘画,唱歌卖艺,来一场没有钱的外国旅行,还是爬山,写长篇小说,学习魔术,记录一百个人的故事,采访知名人士等等,他们几乎都干了个遍。
钓鱼,绘制一幅大型墙壁涂鸦,在街头做一天的志愿者,制作动物标本,在电影里跑个龙套,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学习制作插画,刺绣。许许多多的事情充斥着他们的生活。
绿谷不缺钱,他缺能和出久一起度过的时间。
“我还有许多想要去做的事啊...许多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
我想要,和你一起完成一个木雕作品。
想要和你一起,种下最难开放的花朵,然后和你一起看它开放。想要养一只宠物,无论是猫也好,狗也好,能在悠闲的下午看着你坐在阳光下,逗弄着他们而展露出的笑容。
想要和你一起,带上面包和水,在全世界最著名的图书馆里看上一整天。想要和你一起,领略世界上的万千风景。想要和你一起,想要和你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
绿谷闭上眼睛,合上了愿望清单。
“你要一直陪我...一直...陪我到老也做不完啊...”
也许生命就是这么奇妙吧,绿谷浪费了他生命的前二十二年光阴,也行一切都是冥冥注定,注定了他的二十二年生命,都是在为了出久而等待。
“这是爱吗?”
如果这不是爱,又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呢?
列车到站了,妄想的时间也结束了。
绿谷睁开眼睛,却不忍心叫醒还在沉睡的出久,他喃喃自语道。自言自语的习惯似乎在遇到出久之后就复苏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
他伸出手抱起出久的身躯,出久不重,哪怕抱上大半天也不怎么累。绿谷行走在冬日的街道上,人声喧哗之中,没有了那种孤独。
“...绿谷...?我们到家了...?”
出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睛也消除不掉眼里的困倦,绿谷看着出久有些笨拙的动作,嘴角勾起。
“你醒了,还没有到呢。再睡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哦......到家了,就叫我......”
“嗯,我会叫你的。”
今天是平安夜,是他和绿谷一起度过的第四个平安夜。而之后的每一个平安夜,绿谷也都想和出久一起度过。
出久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们都知道。
只是他们都不会表现出来沮丧,绿谷不愿意,出久更不愿意。
绿谷插起一块切的方方正正的苹果块,递到出久嘴边。出久乖乖的咽下,他尝试用自己的手去握住筷子,却一次又一次的把筷子摔在盘子上。
绿谷没有阻止,一直到出久最后一次把筷子摔到地上。
而出久在这之后就不能抬胳膊了。
“啊啊,看来我果然不行呢。”
出久笑了笑,一直以来都被笑意填满的眼睛带上了一丝忧伤。失落是在所难免的吧,毕竟他正在逐渐失去一个正常小孩子的权力。
他不能跑,不能跳,他的生活被囚禁在轮椅之上,现在,他就要失去用手触碰花朵的权力了。
而在之后,他还会缓慢的,不停的被剥夺走各种权力。转动躯体的权力,抬头看绿谷的眼睛的权力,嗅到鲜花芬芳的权力,甚至是思考的权力。
绿谷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抬起手摸了摸出久的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我可以替你拿筷子。”
明天也不会是个好天气。
(9)
“我不想去医院。”
出久坐在轮椅上,他直直的看着绿谷有些犹豫的眼睛。空气中的浮尘在微冷的夜闪烁着光,映照出了出久眼中的坚持。
“我们说好,要去看极光的。”
绿谷攥紧了手,看着出久的身体。
“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
“可是我想去。”
绿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唉......这是最后一次妥协,一旦你的身体出现了不适应的症状,我就带你回去。”
“嗯!”
出久的脸上带着窃喜,却并不让人生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无法拒绝他碧绿色的眼睛。
绿谷抿了抿唇,思索着得不出结果的疑问。
可惜在半路上,他们就不得不停在了当地的医院。
“医生,出久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绿谷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他急促的心跳已经逐渐变得平稳,但在询问医生时还是忍不住屏起呼吸。
“很严重啊,从他症状出现开始已经五年多了吧?”
“...是的。”
“渐冻症患者在症状出现后,一般三到五年后就会死去,你应该知道这点吧。”
绿谷微微睁大眼睛,停顿了片刻才回答。
“我知道。”
医生看着绿谷的脸,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们都是成年人,说那些鼓励人的假话反而起不到什么作用。
令人窒息的沉默让绿谷感觉指尖发冷。
“让他开心点吧,别哭丧着个脸。孩子现在肯定也不好受,如果你爱他,就不要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医生叹了一口气,从绿谷身边走过去,拍了拍绿谷的肩膀。
我有,表现的很难过吗...?
绿谷转头看向干净的反光的玻璃。
他微微睁大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深绿色的眼眸深处泛起水色。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够走到现在。
绿谷攥紧拳头,咬紧了牙关,用力打向一旁的墙壁。
沉闷的声响混合着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生疼,一直扎进了他心里。
他咬住下唇,独自一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之中。
肩膀抖动着发出了无声的抽噎。
我该怎么样,才能挽救你的生命?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极光啊...?”
出久坐在病床上,他转头看着窗外,呼吸机的内壁上凝结出雾气,遮盖了他的唇角,让绿谷看不透他的情绪。外面又下雪了。
“...一周,给我一周时间。”
绿谷坐在床边,尖锐的刀划过果皮,落下了最后一刀。在切完后才反应过来,出久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吃苹果了。
“我,等你。”
出久笑着这样说。绿谷隔着呼吸机,看到了他苍白的如同白梅一般的笑容。
绿谷抬起手,摸了摸出久脸颊上的雀斑。
“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极光的,所以,你要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10)
绿谷独自一人去了实验室。
“我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和绿谷长的七八分相像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注射器。绿谷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支注射器。
“里面有能让出久活下去的药,对吧。”
“当然。”
那个男人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绿谷没有后退。
“给我。”
“久违的见面,就只有这一句要说吗?”
绿谷看着那个男人,指尖有些颤抖。
“父亲。”
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眯起了眼睛,他将注射器向绿谷推过去。
“真乖。”
绿谷拿起注射器,刚想向后退去。
“等等,不留下来听个故事再走吗?”
绿谷看着他的笑容,抿了抿唇。停住了脚步。
男人笑得更深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了吧。”
“不用套近乎。”
平日里平缓而柔和的语调变得有些硬邦邦的。
“果然孩子长大了啊...”
“快点。”
“好吧好吧,那我就开始讲了。”
“那个孩子啊,是你的克隆人。可惜是个失败品,最开始应该被销毁的............”
等绿谷走出实验室的大门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注射器,想起自己刚才的回答。
“如何?知道了真相之后的你,依然还爱他吗。”
“......我说过了,他永远是我的出久。”
男人原本志在必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能理解。深绿色的眼眸之中没有了那种令人感到恶心的笑意。
“为什么!他是你的克隆人,不是人类!为什么你会对一个有缺陷的,不是同种族的怪物产生多余的情感...?!”
“他不是怪物!”
绿谷难得把声音放大,眼睛之中涌动着怒火。男人愣住了。绿谷握紧了拳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真的,爱他吗?”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一直到我遇见了他。”
绿谷走出房门,在关上门的前一瞬轻轻地说到。
“再见了...父亲。”
他没有看到房内的男人在他走出门后,有些无力的跌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手里翻看着实验记录,眼角却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爱............”
绿谷拿出手机,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的短信里传来了铃声提醒,他点开那条短信。来信人显示为,“父亲”。
【药只能维持住让他的身体不至于过于快速的崩溃,目前推测的时间大概是两周左右。如果你想带他去做什么事,最好快一点。
给出久。】
绿谷握着手机,有多长时间,没有被呼唤过名字了呢?
我的名字。
“绿谷,出久。”
(11)
“我们出发吧。”
绿谷向医院办理了出院证明,心情难免有些沉重。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在恐惧。恐惧着那个注定的,且很快就要来临的结局。
出久脸上带着笑容,从坐上飞机被绿谷抱上椅子的时候就看着绿谷笑。
“怎么了?一直看着我笑?”
“我很开心。”
出久的眼睛里溢满了碎星般的笑意,飞机窗外穿过平流层的云朵柔软的仿佛大块的棉花糖,蓬松而甜蜜。
“绿谷也笑笑好不好?”
绿谷握紧了手中的传单,深呼吸之后泄掉了肺之中充盈的气体,他微微弯下腰。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出久的笑容变小了,但是绿谷不打算继续瞒着他了。
“出久,你知道吗?渐冻症的患者的寿命一般...”
“一般三到五年对吧。”
绿谷抬起头,有些怔愣的看着出久失去了笑容的眼睛。挂在嘴角的无力笑容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我知道。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有许多许多话堵在嘴边却说不出口,绿谷看着出久还带着稚嫩的脸颊,他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儿童的成熟,却没有了之前的忧伤。
“绿谷,我真的很开心。能够遇见你,能够和你度过这么多年的时间。
或许我这样真的挺自私的吧。但是我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
绿谷的指尖有些发白,他张开口。
“可是......”
“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只是你从黑夜中捡回来的孩子,却被你用温柔相待。你知道吗,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这样没有用的自己有一天会被你抛弃掉,但是你让我明白了。我并不是一个没有用的孩子。
你告诉我存在的意义,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笑,如何去面对,如何去挑战。”
出久微微倾身,他看着绿谷深绿色的眼睛。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在这样的人生之中,有你陪着我。
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感到痛苦。”
“请原谅我最后的自私吧,我想要和你一起。”
出久笑着,眼角淡淡的红色让他的笑容徒增了几分令人说不出来的心揪。绿谷握住出久失去了感觉的双手。
“绿谷的手,很温柔...”
出久低下头,用额头轻触绿谷还带着几分寒冷的指尖。
用略带寒意的吻点亮了永不灭的灯火。
十二月的雪,难得有了一丝透彻,裹着侵入骨髓的冷,和涌上人心的暖。
只是这雪,下了三天三夜。
(12)
大雪延误了飞机的航程将近一周左右的时间,绿谷每在二日清晨醒来,心中焦急便更甚一分。
出久最近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绿谷时常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看出久宁静的睡脸。他失眠了,焦虑不安,莫名的恐慌。像是从前的老毛病又一次缠上了他。
绿谷没有喝药,他看出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他在心中描摹出久的眉眼,却怎样也念不及那双灵动的眸子。
他伸出手,将出久脸上的发丝拨开。
“出久,醒醒。”
轻柔的呼唤声中,出久茫然的睁开眼睛。随后很快的恢复活力。绿谷抱起出久的身体,向门外走去。
“听说今晚就会有极光,你一直在睡,但是如果不再叫醒你,可能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今晚就能看到了吗...?太好了!”
出久靠在绿谷的身上,笑容却不及以往的灿烂。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绿谷抿了抿唇,在出久期盼的眼神下笑了。
“今晚,应该就能看见的。”
绿谷抱着出久,走进了雪地之中。
夜似乎深了,但月光很明亮。
厚厚的棉靴踩过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不小心踩断几根树枝的脆响也会引发出久的笑声。
他似乎一直在笑,就连绿谷不小心踩空摔躺在雪坡上的时候也在笑。
“哈哈哈,绿谷,我好开心啊...”
出久躺在雪坡上,绿谷也躺在他的旁边不知为何也笑了。
“极光还没出现呢。”
他们笑着,等到砰通砰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平稳了少许才大喘着气。山林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结着冰的,灌入肺中直达心底的凉意让绿谷打了个哆嗦。
“绿谷...”
“怎么了?”
“我死之后,尸体还能正常使用的器官,都捐了吧。”
绿谷转头看向出久,就这样看着他。
“嗯。”
“然后,最近不是有那种流行的,把骨灰做成戒指的嘛。你就把我的尸体火化,去做一个戒指戴上吧。”
出久微微眯起眼睛,笑容变得柔和而夺目。
“我还想,再去贝加尔湖看看。我们还没去过卢浮宫吧...?真想去看看啊。还有我们之前约好的,等我的身体好了,就去尝试一下鲱鱼罐头。
我还想去再拍几百张照片,拍你的,拍素馨花的,拍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
出久呼出一口气,雪很冷,风也很冷。他的眼角溢出冰凉的泪水。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明明还有这么多想要和绿谷你一起去做的事情,但是我...”
眼泪越涌越多,出久一边哽咽着,一边停不住的说。
绿谷伸出手,蹭掉他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而出久一直说啊说啊不停的说。
“绿谷,我好不甘心啊......”
“我想活下去,我根本不想死...我想要和你一起像个普通人一样,就普普通通的度过一生。没有钱也没关系,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
我想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我明明,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为什么现在就要死掉了呢...?”
绿谷沉默着,握住出久的手。
“我不想死掉...我不想就这样的死掉......”
出久哭泣着,像是从未长大过一样,眉头皱得紧紧的。鼻涕和眼泪糊在一起。他大张着嘴,想要放声大叫,却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绿谷...我好害怕。”
绿谷翻过身,吻去了他的泪痕,在出久的脸颊处留下一个透着凉意的吻。却引得出久的眼泪更加加速的涌出。
“我一直,在陪着你。”
星星在天空上闪烁,在出久的眼中留下明亮的倒影。
“极光,出现了。”
斑斓的色彩在他的脸上留下彩色的投影,波澜一般的孔雀绿与蓝色的夜幕混合在一起,万千星辰仿佛在这一瞬间伴随着阖上的双眼齐齐熄灭。
极光很美,绿谷躺在出久旁边,握住冰凉的手。
“Merry Christmas.”
圣诞节,快乐。
眼泪滴落在雪地之中。
(13)
绿谷出久拿出愿望清单,翻到了倒数第六页。
在“和绿谷一起看极光”那一栏的前面打上了一个半对号。而这之后的所以愿望,绿谷一个一个画上了错号。
无名指上的银灰色戒指在阳光下反着光。
绿谷出久,又是独自一人。